花椒的味道

中秋前后正是花椒收获的季节。这石节子村几乎每一户人家里都种植着或多或少的花椒，所以这个时候的村子几乎是空的。

 

　　如果只是参观，大概有十分钟就能将整个村子走完，我找不到村民，也找不到他们的花椒地，只能认认真真地参观村子里的各种艺术雕塑。它们大多沉重而可怖，都是靳乐的作品，他喜欢将自己的脸融入作品中，即使他长着一张严肃的不可亲的脸。在一个一个的雕塑下，我在想，当村子里的人还没有习惯这些大家伙站在或者躺在这里的时候，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他们会不会觉得可怕。

 

　　中午的时候，原本关着的一户人家来了人，一位大概70岁左右的大娘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她的腿上放着一只脸盆，脚边堆着一大堆花椒树枝。她拿起一枝树枝将上面的花椒摘下来扔进盆子里，把没有花椒的树枝放在脚的另一边。

 

　　我向她打招呼，她居然连头也不抬，专注地忙着手里的活计。我只好盘着腿坐在她对面，拿起一枝花椒枝和她一起摘花椒，我问她叫什么？她不回答我。我问她家里几口人？她依然不搭理我。我只好放弃了采访的念头，和她一样专心摘花椒。她的手很大，像男人的手掌，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花椒枝上那么多细小的不易躲避的刺，她竟然像看不见一样，麻利地摘着，等手里有了一小把了就把它们扔到盆子里。盆子里的花椒连盆底都没有盖住，看来她也是刚回来不久。猛然间，她说话了，又急又快。我听不明白，让她再说一遍。她又陷入了沉默。我想这个女人可能精神有问题。

 

　　我幼年时代生活在农村，我的村庄与石节子相距160公里左右，在我的家乡大家种植小麦、土豆、胡麻等，很少种植花椒。但是我们家有两颗花椒树。一棵大一棵小。小的那棵就伸展在院子外面，又瘦又小，差不多一人高的模样。每年花椒成熟的时候，这棵小花椒树上也结不了多少花椒，很多的时候我们把它只当做一棵观赏植物。

 

　　另一棵树生长在二爷爷家旁边的一处高地上，与它并排生长的是二爷爷家的一颗花椒树。在我的记忆中我摘过花椒，拿一个小小的杯子站在小花椒树下，一颗一颗地摘，即使是千般小心还是有花椒刺扎到手上，花椒的刺轻易不会把手扎破，当感到疼时手缩回来就好，揉一揉被扎的地方，最厉害也不过是出一滴血珠子。现在想花椒树其实也是一种外表强悍内心柔软的植物。

 

　　据说我们家原本有四棵花椒树，后来爷爷和二爷爷分了家就每家两棵。在我的家乡花椒树并不多见，算起来也是相当稀罕的物件。从树下走过，它的枝叶扫到裸露的皮肤上就会有麻丝丝的感觉，那时候总喜欢趁着大人不注意放一颗在嘴里，慢慢的整个舌头都麻木了，慌不迭地吐出来，好久舌头依然是木的。可是过不了多久仍然又会把一颗花椒放在嘴里。

 

　　乡下的女孩子爱美，在很小的时候就要打耳洞。在条件艰苦的农村打耳洞只需要三件东西，针、浸过油的线，以及一枚小小的花椒。打耳洞得选在天气冷的时候，线在几天前就浸在了油里，这一天拿出来穿在针上。家里年长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用双腿将小女孩牢牢的箍住。先用花椒在女孩儿的耳垂上慢慢捻动，等到耳垂被捻得麻了没有知觉了，被捻动的地方泛白，似乎被捻得又薄又透的时候，那根穿着油线的针就迅速穿过女孩儿的耳垂，再麻利地打结，让一个小小的线圈垂在女孩的耳朵上。在往后的日子里，年长的女人们总是时不时地将那个线圈抽动一下，怕线长在肉里。过不了多久，女孩的耳朵上就会出现一副廉价但又艳丽的耳环。

 

　　我的爷爷是个爱惜树木的老头，谁折断树上一支筷子长的枝丫，老头都会瞪着眼睛跺着脚地骂，好像那一根小树枝是他的一根手指似的。如果他还活着，看见我面前的女人是用砍下一堆花椒树枝坐下来慢慢摘的方式来摘花椒，不知道那个老头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我面前的女人盆里的花椒有小半盆的时候，突然端着盆子站起来，拎着小板凳走进了院子，似乎她的腿脚不太利落。她闭上了院子的门。我拍了拍手，嗅了嗅手掌上花椒的味道，这味道和我小时候门前那棵花椒树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牛娅娅